將近二十年,這齣滴血認親的故事始終不肯殺青,倒是台下的觀眾累了,厭煩了,眼看廣告的收益大失血,編劇們徹夜更改劇本,演員們立刻「變臉」,改走綜藝節目的路線,把一桶一桶政黨的色彩,盡情地在台上台下潑灑。
於是,各大天王鐵筆一揮,濁水溪攔腰切割南北,中央山脈縱貫隔離東西;染料一塗,藍綠對決,色彩鮮明,楚河漢界分台北;山海對峙,水土不容,山線海線裂台中;紅派白派黑派,各有山頭,三派鼎立踞高雄。
再點綴性別紅男綠女,職業藍領白領、、、,以團結為名,鞏固基本盤為考量,以當選為目的,盡心盡力進行切割分裂。
這是用顏色玩數學幾何的遊戲,把二千三百萬人分成二分之一,再四分之一、、、,最後,只能剩下獨占鰲頭的自己。
人與人之間,為了選舉,曾經的關係比不上現在的利益,不顧情面,不計代價,反反覆覆重新分化又重新組合,沒有永遠的敵人,也沒有永遠的朋友。
另外,有一群最孤單的沉默,遠離鎂光燈閃爍的舞台,因為不想有族群,不想有顏色,卻成為不能圍爐取暖的邊緣人;奇妙的是,當雙方勢均力敵,選情緊繃的時候,透明的無色,成為決定勝負的關鍵勢力,顏色之間開始調合、稀釋與討好。
還有游離的變色龍與騎牆派:政客、商客與名嘴,有人靠著分分合合洞燭了機先,有人靠著左左右右嘗盡了甜頭,有人靠著吵吵鬧鬧賺飽了荷包。
選舉的舞台,大家搶著粉墨登場,各自賣力演出,今天演豪情壯志的英雄,明天演悲情催淚的苦旦,再穿插愛情、友情、倫理、感人的橋段,又埋伏偷情、貪汙、間諜、政治迫害的懸疑,哭笑自如,享受站在台上秀出自己的榮耀,精彩的劇情,只為了搶麥克風、搶鏡頭、搶選票。
跑龍套的也很盡責,拉宗親、拉政黨、拉社團,因為臨時演員絕對不能「拉稀」,就是要「數大便是美」,這裡舉旗,那裡打鼓,聽到台上高喊:「大家說好不好啊!」都要大喝一聲:「好ㄟ!」一聲:「加油!」再一聲:「凍蒜!」就聲勢浩大了,觀眾又串場又造勢,在千萬人中找到臉面模糊的自己,簇擁著心目中的偶像,多麼開心!
其實,站上舞台還不夠,一定要掃街,演出「親民愛民」的新聞。
在市場裡,拜票握手,蘿蔔(菜頭)、青蒜、鳳梨,白的、綠的、黃的都變紅了;拜票鞠躬,十五度、四十五度、九十度,在最後的選前之夜,還得挑戰跪下趴下高難度的一百八十度,每一顆市井小蕃薯,都變大了,變尊貴了!
在平凡又平靜的生活中,懷抱激情的期待,品嘗全民參與的幸福滋味,這一刻最珍貴!
終於,緊張的時刻到了,人人盯著大螢幕,唱著一張一張增加的蕃薯票,跳著一格一格升高的血壓表,最後鞭炮聲響徹天際,最佳男女主角喜洋洋出爐了,舞台上,燃燒著沸騰的感恩熱度,舞台下,跑龍套的和臨時演員們都沉浸在「別人得獎我自high」的歡呼裡。
夜深人散,步下舞台,演員們臉上濃厚的色彩,乾得龜裂剝落,攬鏡抹臉,幾乎忘了我是誰?
選舉的餘溫仍然持續延燒,落敗的蕃薯們,有人激動喊冤:「不是我的錯!」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;有人憤憤指責:「不公平!」是是非非我沒選上就是不公平;有人憂愁逃避:「怎麼辦?」錢債人情債,債債難還;有人臥薪嘗膽:「十年復仇!」再演一齣好戲;有人容顏已老妝已殘,卻捨不得下台,就算沒有粉絲,也要忘情高歌:「我還在!」
誰得勢,誰掌權,誰就興起成為逼迫者;誰失勢,誰落選,誰就暗藏撞擊力道,醞釀下一次的變天,希望在起落之間,永遠不失望。
不久,最佳蕃薯的蘋果光,慢慢黯淡了,薄薄的選票,漸漸沉重了,曾經火紅的偶像越演越憋腳,觀眾熱情的掌聲化成憤怒的雞蛋,新薯竄出,老薯逼宮,逼得主角坐立難安,才淺嘗了競爭中的勝利,就得苦吞民意如流水的過氣滋味了!
那又何妨?還有兒女可以接棒,還有助理可以參選,還有妻子可以代夫出征,選舉是集體的成癮,很難戒斷!
選舉也是口音的巴別,完全變亂。台下,可以批判別人權貴子弟、結黨營私、老化腐敗,台上可以美化自己父子傳承、提拔後進、老幹新枝。
民主的舞台,永遠不缺主角。
那麼其他的人呢?明天,種蕃薯的回去種蕃薯,種芋頭的回去種芋頭,縫縫補補恩恩怨怨的破口,繼續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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