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機
辦公室窗邊的櫃子上,擱著一只缺角的廣口容器,是大同窯產製的白底嵌淡彩葡萄花樣淺淺的瓷碗,蒙層厚灰,一直沒人認領。
一天心血來潮,洗滌後在碗裡平鋪數張粉藍色面紙,蓄滿淨水,上頭橫置一條肥魚般紅皮黃肉蕃藷,飽實圓滾地可愛!
漸漸地,碗中一日有一日的新奇變化,先是小眼兒冒出白點,白點兒又長長,一岔就是十條二十條的鬚髯,接著大眼兒急著蹦出,再用力伸展雙臂,由合掌的子葉,逐次開啟。
一夜過後,恍若乾坤乍現,竟然是鮮碧如洗的菱角葉,鑲著紅綾線的脈絡!到後來,他們瘋狂競賽,急著長高長壯長得一室蓬勃。
這春到的訊息傳遍辦公室。
大夥兒清早到校,一邊說:「早!」一邊走來窗口,驚見新長的芽、長高的梗,以及愈見曲線愈發綠意的葉叢。
「長得真快!」
「是啊!滿有趣!」
老師們吱吱喳喳低語,迎接新的一天。
我們忙著改週記、趕進度、出試卷;藷葉也悄悄茂密得擁擠不堪了,有些甚至泛黃枯乾。
我們不得不裁去弱枝亙梗。是啊!這是生存競爭,也為了維持有限空間的生存品質。
新芽仍然不斷冒頭,鬚根也盤捉整個磁碗,與面紙黏貼無隙了。不久發現藷根略微傾斜,因為莖葉向陽,又愈長愈粗。
於是我們隔日就輪轉受光面,不消數日,他反倒零散地東西搖晃,好似無所適從的孩子,無奈的舉手投降:「你饒了我吧!我往哪兒長才對呢?」也許他曾這樣高聲吶喊。
看著他成長,我們分享他青春活躍的喜悅,為他澆水剪枝,我們原是冀盼他長得自然優美的,哪知道卻變成大頭兵般的亂隊伍。
六個禮拜後,整株番藷葉型疲軟將垂,藷根表皮暗皺無,失去飽滿的養分了,是先天不足的徵兆,畢竟沒有豐實的基礎能量,再繁盛的枝葉也短促如曇花一現。
果然我們必須常常順手摘去凋萎部分,剩下不過幾梗,遭的是:老鼠在根上啃咬並留下技術不怎樣的大小洞,洞口泡水,發出點點青黑色黴斑。
有同事建議:「快死了嗎?丟掉換一顆種吧!」也有建議:「移到土盆裡,土多營養夠,會長得好。」還有人故示禪味說:「順其自然,榮枯不過轉眼哪!我們經歷過程的美好了!」
笑鬧間,低頭驚見背光側面近水處,正露出紅嫩的小芽,當天下午我剝下磁碗上冗密的牽絆,把整個兒番藷帶到後山,埋在河畔土堆裡。
回程,我又繞到市場再買一顆,一顆飽實圓滿的番藷。
原載張老師月刊心靈清流系列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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